冷心資源
(第一章)
一滴汗從額角冒出，緩緩滑過臉頰，驚天動地似地落在我正在抄寫的筆記上。飛揚的筆跡突然被打斷，我不禁皺了皺眉頭。最近天氣總是詭譎多變，才二月底，春天的腳步都還沒踏入，整間教室就被燻得跟三溫暖一樣。
視線從桌面移到黑板的瞬間，我順勢望了望他──他就坐在第一排的第一個，和最後一排最後一個的我剛好連成一條對角線。他並沒有什麼吸引我的地方，我只是好奇，他現在到底有沒有在上課。
結果，沒有。
他只是趴著，雙手直直地攤放在桌面上，出神似地盯著窗外。
「施瑞福去洗臉。」老師也瞥見了他，短暫的停頓後又繼續眉飛色舞的講課，就像沒發生過一般。施瑞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快步走到教室後面的洗手台沖了沖水，眼神卻依然飄忽不定……
有時我就是很容易被某些事物分心而不明所以。像是我為什麼會一直注意施瑞福？因為他特別嗎？事實上，他沒什麼才華，成績也不好，有輕度智能障礙，某些科目要到資源班上比較簡單的課程，在我們班還常被嘲笑、欺負。一般人，很難把這種人和「特別」這個帶有褒義的形容詞聯想在一塊。
我又抹去一滴汗，回過頭來專心聽講，企圖彌補剛才分心時遺漏的重點。專心聽講？沒錯，我的成績算是很好的，一直維持全班第一，而在這種「負擔」之下，上課不專心，就好像明星球員偷偷服用禁藥一般，無窮無盡的輿論壓力。
嗯……老師開始哈拉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了，我又忍不住瞄到施瑞福那邊，他這時拿出了筆，在紙上塗塗寫寫，一點也不像在做筆記。
我興致的看著他，想從他的動作及眼神中瞧出一些端倪。一個對課業漫不關心的人，生活缺乏固定目標，對事物能有什麼執著？或許，我會對他好奇，正是因為我們的差異性吧。
下課鐘聲忽然響起，老師不甘心地拖延幾分鐘才翩然而去。我瀏覽著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字，唉，這些國二下學期的理化，早在寒假就預習過了，何必浪費下課時間去回顧半天？正準備走出教室透透氣時，突然聽到，有人在呼喚我？
「李宥！」是施瑞福。其實我全名是李宥涵，但他總習慣這樣叫我，大概是唸起來比較順口吧。大家都覺得我的名字很像女生，然而我從小習以為常，也不怎麼在意。
「嗯？」我轉身回應道。
「可以教我一些東西嗎？」我走到他位子，看到他拿出了資源班數學題目。
「什麼東西？」
「這一題。」我看了看，隨即開始解釋。其實他是願意下功夫的，至少比某些完全擺爛的人還好。我邊解釋邊觀察他的表情和反應，只見他頻頻點頭，也不知到底了解了沒。他有一頭捲髮，覆著一張白皙的臉，臉上散佈些許雀斑；那雙偏褐色的眼睛不停地眨呀眨的，更凸顯他那看起來極為稚氣的五官。
「你真的懂嗎？」
「嗯，懂了！謝謝！」他肯定道。連聲音聽起來也有些稚氣。真奇怪，我自認為不是個很好的小老師，也沒有非常認真的解題，怎麼才講一次就懂了？
「你昨天幾點睡？」突然很好奇。
「嗯……十二點。」
「為什麼那麼晚？」其實我沒資格這樣問的，每天看書還不都拖到十二點以後才睡。
「就……用東西。」他講話時常結巴。
「用什麼東西？」
「就是用東西嘛！」他開始不安分地比手劃腳，樣子十分彆扭。
「什麼樣的東西啊？」我感覺自己就像法官一樣審問他，開始懷疑是不是潛在的優越感作祟……
「就是……處理某些事情啦！」
「哪一類的事？」我換個方式問。
「嗯……不知道。」他傻笑。好吧，我不想再重複無謂的問答。心裡不禁暗自好笑，他的私事我幹嘛這麼關心？
「欸……」我看著他，想轉個話題，卻突然遭到打斷，那語氣聽起來滿是輕蔑與訝異：
「小涵涵！你怎麼在跟智障講話？」我皺了皺眉頭，那是心直口快出了名的趙麗婷。
「你咧？」我瞪著她，無聲的咕噥著。哼，她怎能保證她的智力比施瑞福高？不過，跟她吵，沒必要。
趙麗婷沒再注意我們，自顧自的聊天去了。她就是這樣，隨處招風惹草。
我回頭看著施瑞福的表情一定很奇怪，雖然本身沒有偏見與歧視，但我不是電影裡的英雄，可沒有什麼血氣方剛的正義感。
施瑞福卻沒什麼反應，只是趴著望向窗外，和上課時一模一樣的姿勢。趙麗婷不是個案，除了少數幾個包括我肯接納他之外，他在班上普遍受到冷落與嘲諷。大家都說，他上課常常自言自語，在錯誤的時機說一些白痴的話，做一些愚蠢的行為，嘻嘻哈哈的傻笑，就像是一團人人見了都厭煩的髒汙。
然而，我從來沒聽過他上課自言自語。
很好奇，如果今天他智能正常，不再是資源班的學生，還會被一堆人製造藉口來討厭嗎？心裡雖然對班上的態度不以為然，但我也無力改變什麼。只能暗自對自己交友不分貴賤的胸襟感到自豪。
「欸，說服。」他的綽號是名字唸很快得來的。
「嗯？」他坐起來，臉上表情依然。
霎時間，一陣難得的同情感湧上心頭，施瑞福眼睛茫然地眨了幾下，許多記憶，開始在腦海中盤桓……
上一篇:
冷心資源(楔子)下一篇:
冷心資源(第一章-02)
首頁 
